第六百九十六日,夜。

楚牧元唤醒了楚灵韵。

没有多余的解释,他只用眼神示意,便转身率先走出了那庇护了他们数十日的矿洞。

夜风阴冷,裹挟着腐败的泥土气息。前方不远处,就是那片被废弃的乱葬岗,再往前,便是观云台的山脚。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光幕笼罩着整片山林,那是正道联军布下的【生机探查大阵】,任何活物踏入,都将如黑夜中的火炬,瞬间引来围剿。

楚灵韵紧跟在后,看着弟弟的背影,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。

来到乱葬岗边缘,楚牧元停下脚步。

他没有再往前,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,逆向运转起《大梦千秋铸神经》。

这一次,他没有以【痛觉剥离】封闭自身,反而像是解开了所有枷锁,将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彻底敞开。

下一刻,令楚灵韵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。

以楚牧元为中心,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。乱葬岗中沉淀了千百年的尸气、死气、阴风、怨念,那些无形的、代表着腐朽与终结的能量,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如百川汇海般,疯狂地朝他体内涌去!

“牧元!你做什么!”楚灵韵失声惊呼。

她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清瘦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,皮肤上浮现出一块块灰白色的斑点,如同停放了数日的尸体。他的体温骤然下降,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冰窖般的寒意。

楚牧元没有回答。他那因剥离了情感而变得死寂的神魂,此刻对这些阴冷能量有着近乎本能的亲和力。他如长鲸吸水,将海量的死气尽数吞入体内,却不炼化,而是将其引导至体表。

很快,一层冰冷、黏稠的灰色薄膜将他与楚灵韵完全包裹。所有属于活人的温度、心跳、乃至最细微的生机,都被这层“尸衣”彻底隔绝。

“走。”他睁开眼,双瞳中是一片不含任何杂质的漠然。

两人踏入【生机探查大阵】的范围,如两具行尸走肉,僵硬地前行。头顶,一道柔和的光波悄无声息地扫过,在他们身上停顿了一瞬,随即毫无反应地移开。阵法中枢的判定是:无生命特征死物。

穿行在林间,楚灵韵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。她能感觉到那层死气薄膜在不断侵蚀自己的护体灵力,带来刺骨的寒冷与发自灵魂的窒息感。

忽然,一阵狂吠声从前方传来。

一队御兽宗的巡逻弟子牵着几头外形狰狞的恶犬迎面走来,正是以嗅探生机闻名的【嗅生犬】。

“汪!汪汪!”

几头嗅生犬突然躁动不安,对着楚牧元和楚灵韵的方向疯狂咆哮。它们并未闻到生机,却被这种“死而未僵”的怪异气息引动了凶性。

“怎么回事?”一名弟子皱眉,牵着犬走了过来。

楚灵韵的呼吸停滞了。

楚牧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他包裹在死气中的手指,已经悄然扣住了一枚封印着【怨憎】之念的情符。只要对方再靠近三步,他有绝对的把握在警报响起前,将这一队人瞬间抹杀。

然而,就在那弟子即将看清他们面容的刹那,楚牧元体表的死气猛地翻涌了一下。

一股尸体腐烂到极致、仿佛内脏瞬间爆裂的恶臭,轰然炸开。

“呕……”那名巡逻弟子脸色一白,险些当场吐出来,他厌恶地捂住口鼻,使劲拉着还在狂吠的恶犬,“该死的,这乱葬岗的尸气又外泄了!晦气!快走!”

一行人骂骂咧咧地匆匆离去。

一场生死危机,就此消弭于无形。

两人继续前行,终于在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,抵达了接应点——落凤坡。

高大魁梧的雷破军早已等候在此,他看到楚牧元那副活死人的模样,虎目瞬间赤红,却强忍着没有出声。

楚牧元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从怀中掏出代表家主身份的【楚氏铁令】,以及一枚记载着【归墟计划】完整撤退路线的玉简,机械地递了过去。

“带她走。带领所有人,撤往归墟岛。”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。

楚灵韵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图。她没有去接那铁令和玉简,泪水决堤而下,死死抓住楚牧元的手臂:“我不走!要死,我们一起死!我绝不一个人苟活!”

“你的任务,是保留火种。”楚牧元漠然道,试图掰开她的手。

“我不要!我只要我弟弟活着!”楚灵韵情绪彻底崩溃,死也不放。

纠缠。哭喊。非理性的情感宣泄。

这些都是楚牧元那残缺的神魂无法处理的变量。它们在他的逻辑中,被归类为“障碍”。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,手掌微抬,准备直接击晕自己的姐姐。

就在此时,一直沉默的雷破军,突然动了。

他没有去拉楚灵韵,而是从腰间拔出了那柄锈迹斑斑的匕首,没有丝毫犹豫,猛地刺入自己的心口!

噗嗤!

鲜血喷涌。

楚灵韵的哭喊声戛然而止,惊骇地看着这一幕。

雷破军面容因剧痛而扭曲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以匕首为引,逼出一滴精纯的心头血,口中发出雷鸣般的誓言:

“我雷破军,立【守护血誓】!主在,人在!主亡,人……仍在!”

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滴心头血轰然炸开,化作无数道血色锁链,如一道道不容抗拒的命令,瞬间将还在震惊中的楚灵韵层层包裹,束缚成一个动弹不得的血茧。

“楚兄,保重!”

雷破军一把将血茧扛在肩上,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孤零零站在原地的身影。那眼神中,除了决绝,更藏着一种违背了“苟活”命令的、虽死无憾的决然。
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转身,如一头发疯的巨熊,头也不回地撞入了茫茫林海。

山风吹过,带走了最后的哭喊与温度。

落凤坡上,只剩下楚牧元一人。
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,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姐姐的体温。然而,他什么也感觉不到。

内心最后的一丝波动,随着他们的离去,彻底平息。

他转身,面向远处那云雾缭绕、散发着无尽威压的观云台主峰。

没有退路了。

他那疯狂的“内塌缩”猜想,将是通往那里的唯一路径。否则,以他现在的状态,登上那审判台的瞬间,就是魂飞魄散之时。